【當藝術與經典相遇】

心的苦行是,知足、簡樸、莊重、自制和淨化自我。
– 博伽梵歌 17:16

常常聽人說「心花朵朵開」「心花怒放」,好像他眼裡的世界都發光了,連心也亮了;但也有人會說「心如刀割」、「心痛如絞」,這時,想必他的世界被長滿刺的藤蔓纏繞,而心都萎縮了。

每一天,也許是清晨六點半的鬧鐘聲響,或是準時黃昏四點接小孩放學;烈日下穿梭巷弄間投遞信箱廣告,然後住戶又一一往回收桶扔棄;感應門裡毫無眼神交匯的「你好」以及「謝謝光臨」;行程表上寫滿從起床後到睡眠前的時間安排,備忘錄裡有待完成或將實現的夢想計劃。

不管是千遍一律或是千變萬化的生活,好像每天一張開眼就被透過感官接觸得來的所思所想盤據。人的心念便像電腦的暫存區一樣,存放我們記錄下的所有感受,而思緒也會不斷演化以至變形。

外面世界的流轉如同漩渦一般,但每個渦流皆有個核心點是靜默的。

第一次看到科比尼安‧埃格納(Korbinian Aigner1885-1966)的作品,是在五年一次的藝術界盛事 – 德國卡塞爾藝術文件展(Kassel Documenta)- 裡見到的。整個展覽間的作品沒有震懾視覺的題材,僅是以名信片大小的尺寸,風格一致,單純且細緻地畫著蘋果及極少數的洋梨來佈滿整個空間,共372張。

這372張的手繪,創作年代卻標示著從1912至1960年 – 也就是,占據了他一生創作的時間。這50年的時間可以讓一位藝術家有多少的風格變化啊!

就因為這50年的「一成不變」驅使我想進一步認識這位從沒在藝術史留名的「藝術家」。

原來,科比尼安‧埃格納生長在一個擁有農場的德國大家庭裡,長子的身份讓他擁有農場的繼承權。有趣的是他還有另一個稱謂 – 蘋果神父。埃格納21歲才進入神學院就讀,因為成長背景的關係,從小就對培育及種植水果充滿興趣,還能在就讀神學院的同時也創辦水果種植協會。

但他也為了成為一位神父,放棄了農場的繼承權。

在他一路從神學院到講壇上佈道的歲月裡,行旅在每一個城市,總還是不懈地為當地的水果種植者傳授知識和提供意見。也曾經在一所男子神學院擔任藝術老師,這或許是他展開手繪蘋果的濫觴。

除了神學和果樹的栽植,埃格納神父也對政治充滿著興趣。1923年出於好奇參加納粹黨的會議,在聽到希特勒(Adolf Hitler,1889年~1945年)極度偏執地對猶太人、天主教神父、共產黨的仇恨言論及死亡計劃時,他意識到這將對人類有著非常巨大的傷害。所以在他佈道時,公開表達對希特勒納粹政權的恐懼及憤怒,甚至拒絕給名叫Adolf的孩子受洗。他也曾企圖暗殺希特勒,雖然這將違反天主教第五條戒律「不可殺人」也知其嚴重性,但他認為唯有如此做才可拯救百萬人的性命。

埃格納神父對希特勒及納粹種種對立的下場當然是被逮捕,最後他和所有反對納粹者一樣被關押在集中營(Konzentrationslager)裡。在那裡他被放置在牧師區及看管一個種著草藥的園子,繼續滋養他對果樹的愛。在集中營裡,也成功培育了新的蘋果品種,並以集中營的縮寫命名為KZ1,KZ2,KZ3和KZ4。甚至,他也必須為集中營裡的軍官特調花草茶。

集中營是人類歷史上最大規模的集體屠殺。那是一個顯露人性脆弱及凶惡之處,是陷人性於困惑與掙扎的困境之所。埃格納神父卻在其間(1941-1945)經歷了非一般人所能承擔的苦行,即使在納粹集中營可能致命的情況下,卻依舊安穩如往常般地培育新的蘋果品種及手繪著果實。是什麼樣的力量讓他在充滿未知與死亡的恐懼中平靜下來?

堅強的內在來自心念的淨化。

當我們感到心在受苦受折磨,是因為身心被各種情緒障礙圍繞著,於黑暗中看不見黎明的曙光。控制自己的心念,不讓那些干擾的念頭成為我們前行的阻礙。
因為,我們總是被召喚走向生命更深的經歷,比我們願意抵達的地方還要遠。

PS. 戰後,埃格納神父重回他的職務,再次致力於他對蘋果的激情。他盡可能獲得更多的品種,開始進行他的手繪蘋果(和一些洋梨)的偉大工程:總共有649個品種的蘋果和289個品種梨被記錄了下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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